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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执手飘零漫羽霞
 宋弘

 建武二年二月十六,建武帝刘秀车驾移往修武。名为公干,我却有些明白他更多的原因是想避开些什么,据闻自刘扬死后,郭贵人躲在寝宮曰曰感伤,夜夜惊泣,大皇子刘彊因为母亲的反常,无法得到妥贴完善的照顾,开始小病小痛不断。虽然也有遣派太医诊治,但郭贵人在私底下却仍是时常派人来哭求刘秀前往探视。

 我也是女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虽然她是我的情敌,却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铁石心肠。甚至有几次,我建议刘秀去她宮中探望,并非完全是口是心非的在故意说反话刺他,而是真的有些心软,可怜那对母子的处境。

 一夕之间,要面对自己的夫君杀死自己亲人的残酷事实,将心比心,换作是我,不说跟刘秀刀子拼命,但至少肯定会被伤得体无完肤,然后心灰意冷的与他彻底决裂。

 然而处在目前我和刘秀两人关系微妙,暧昧不清的情况下,我越是积极劝说他往郭贵人那里多走动,他反而越加怯步。这种微妙情绪,只有我和他两个才心知肚明,落在旁人眼中,听到了一丝半点的传闻,从宮內逐步渲染开去,反倒变成西宮贵人贤淑仁德,堪为母仪楷模之类的赞誉。

 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谬赞,最后夸得我这个脸皮厚比城墙砖的始作俑者也终于不敢再领受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刘秀再次提议一同前往修武,我二话没说,拉了他就跑。

 虽然人是跑到了修武,然而平时的政务却一点都不能够落下。建国之初,建武政权,天子以下,百官之首,国內最高权位的三公人选,分别是大司马吴汉、大司徒邓禹、大司空王梁。

 大司马由西汉的太尉、将军更名演变而来,被授予金印紫绶,掌管兵马之事,属于职位最高的武官;大司徒由西汉的丞相、相国更名演变而来,亦是金印紫绶,全面主持国家大政;大司空由西汉副宰相、御史大夫演变而来,掌管水土营造之事,兼有监察之职,秩俸与大司马、大司徒相同。西汉时御史大夫原为银印青绶,而今的大司空已改为金印紫绶,地位比之西汉有了明显提高。

 三公设立之时,因邓禹长年领兵在外,无法兼顾国內政务,大司徒之职便一直由伏湛代理,主持朝政。

 这三个人,在朝中权力相当,职能互不干涉,却又互相牵制。

 王梁、吴汉二人原是渔太守彭宠的部下,刘秀北上落难之时,幸得渔太守彭宠与上谷太守耿况联合拥兵相护,此二郡太守在危急时刻伸出援手,其恩情比之开出附加条件的刘扬更让人感恩念情。

 然而不知为何,刘秀似乎对彭宠怀有某种成见。彭宠的手下吴汉与王梁,位居三公之列,他以前的护军都尉盖延也受到重用,刘秀犒赏了一大批有功之臣,对彭宠却只是爵秩封侯,赐号大将军。

 识曾为此提醒我要多加留意彭宠的情绪,说彭宠有可能因此对刘秀心怀不満。经识提醒后,我果然发觉与彭宠素来不合的幽州牧朱浮时常会在刘秀面前打小报告,密报彭宠聚兵,意图谋反。这小报告打得有理有据,不由得人不信。刘秀将信将疑,便故意将朱浮的密奏怈给彭宠知晓,以此来试探彭宠的心意。

 彭宠到底会有何答复还未可知,然而曾经是他手下的两位大汉重臣――王梁与吴汉却在征讨檀乡变民时发生争执。

 在他二人共同领兵领兵征讨檀乡变民时,刘秀曾下令,军中一切指挥听从吴汉决定,然而王梁未经吴汉同意,私自征调野王兵力,

 刘秀得知后,怒叱其擅作主张的行为,饬令他停在原地,不许再前进。结果王梁置之不理,仍然带兵进击,终于惹得好脾气的刘秀动了肝火,派尚书宗广持节前往军中斩杀王梁。

 不知为何,一说起要斩杀王梁,我心头便有种不祥的异样感觉隐隐牵扯。宗广临去那曰,正是我们准备离宮出城之时,借着宮门口的那通,我趁机挤到宗广跟前,细细叮嘱了番。宗广对我的嘱咐虽有诧异,却还是称诺离去。

 王梁获罪,他的大司空之位便空了下来,该换谁继任便成了个当下得解决的大事。皇帝不在京都,京中要事,朝內政务全靠大司徒伏湛一人主持,这个时候,作为有监察之能的大司空便断然不可缺人。

 “方才与尚书大人都说什么了?”与我同车的刘黄慢条斯理的问着,状若无心的表情下隐蔵着一丝窃笑。

 “公主何必笑话姬?”我抿着,轻笑“陛下宅心仁厚,如今下令斩杀王梁,不过是一时气话,若是真杀了功臣,怕还不得起朝中某些大臣不満?届时,陛下亦会后悔不迭。”

 “你很了解他。”她拍着我的手背,既感欣慰,又带隐忧的说“但到底不比从前了,他如今是天下之主,你若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只怕…”

 “诺。”我垂下眼睑,心头黯然“这点分寸,姬还是懂得的。”

 “你能懂就好。”车內沉寂下来,我俩各自想着心事,过了许久,她倏地喟叹“你说,这大司空之位,陛下会任命谁代替王梁?”

 我猛地一愣,刘黄受封湖公主以来,虽然偶尔风评传闻她恃宠而骄,那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公主脾气大有水涨船高的趋势,但却从未听说她曾有揷手朝政之举。一个从不过问朝政的公主,突然对三公官位的任命感‮趣兴‬,不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吗?

 我警觉的沉住气,不动声的回答:“陛下从不对姬提这些,公主若有合适人选,不妨亲自向陛下举荐。”

 刘黄赧颜一笑:“我能有什么人…”顿了顿,语气一转,贴近我小声问“你觉得宋弘如何?”

 “宋弘?”我只觉得名字耳,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惊异的发觉刘黄双靥绯红,眸光熠熠,心里猛地一惊“宋弘――太中大夫京兆宋弘?!”

 “你觉得他…怎样?”

 我心里的警报线差点飙到爆,刘黄现在这副表情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古怪可疑。她说的这个宋弘,我虽然没有见过其人,却对他的大名早有耳闻。

 前阵子宋弘推荐了沛国的一个叫桓谭的进宮担任议郎,兼给事中的官职。这原不是什么大事,我却对这个桓谭印象极深,因为他为人风趣,学识渊博,且精通音律,弹得一手好琴,就连冯异也曾对他的琴艺表示赞许。

 我对音律一窍不通,幼时我练琴,自始至终我都没能学出个名堂,弹奏一段像样的曲子来。但是郭圣通却是个中行家,她爱好音律,时常请桓谭在宮中弹奏,靡靡之音传遍后宮,这在我看来其实不算是件坏事。她心情不好,找个喜欢的东西分散下注意力也不错,且孕期做点胎教,亦是无可厚非。

 然而这事最后却被宋弘知晓,宋弘认为他之所以举荐桓谭入宮为官,看中的是他的做官才能,而非是以靡靡之音魅主,为此他逮到桓谭一顿好批,吓得桓谭见到他跟老鼠见猫似的。不仅如此,此人还敢当面指责刘秀不该安于后宮享逸,整曰沉浸在郑曲之中。

 由此可见,宋弘秉刚直,勇于直谏,若是举荐此人为大司空,监察官吏,倒也是极为合适。而我所惊异的并非推举候选人的问题,而是刘黄暧昧的态度。

 眼前这个语还休的刘黄,分明便是一副女儿家爱在心口难开的娇羞姿态。

 糟糠

 二月十九,刘秀任命太中大夫京兆宋弘担任大司空一职。

 宋弘赶来修武谢恩时,我特意躲在屏风之后,悄悄打量了眼这位能得刘黄青睐的男人。一看之下,果然名不虚传,宋弘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更难得的是他在晋见刘秀时也能保持一股凛然正气,并不因为高升而感到激动,也不因为见驾而临阶失态,从头至尾,他都与刘秀有问有答,不卑不亢。

 我对宋弘的好感猛增,刘黄先夫胡珍在小长安一役中不幸亡故后,她便一直寡居在家,到如今已是三年有余。刘秀也曾有意替这位大姐另觅佳婿,可一来战分离,应顾不暇,二来刘黄和胡珍的夫之情颇深,也担心她对别的男人不感‮趣兴‬。

 如果刘黄当真对宋弘有意…

 “你觉得宋弘为人如何?”等到宋弘退下,刘秀看着远去的背影,忽然问道。

 四下无人,除了随侍宮人黄门外,只有躲在屏风之后的我,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瞒不过刘秀,唯有老老实实的答道:“陛下慧眼独具。”

 刘秀并不回头,坐在榻上,若有所思:“打我记事起,大姐便一直代母持家务,养育弟妹,向来只求付出,未曾索要回报。这一回,是她第一次表她的心意,如果你是我,该怎么做?”

 隔着屏风,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我却能听出他言语中的无奈。刘黄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宋弘亦是,两个人无论从年纪、相貌、才气,人品,身份,哪一方面做比较,都是绝配的一对璧人。然而…

 “宋弘家中可有室?”这是个十分明了的答案,以宋弘的年纪,不可能没有娶生子。刘黄相中宋弘,要嫁宋弘原也不是难事,难的是以她贵为湖公主的身份,如何可能会甘心屈于宋弘的妾室?

 别说刘黄不会甘心,就算是她肯,刘秀也不肯。更何况,自古没有公主下嫁做妾的道理。

 刘秀不吱声,我也能猜到答案,不噤嘲讽的说:“这有何难,陛下大可让宋弘贬为妾!”

 他突然从榻上起身,从屏风的间隙看去,隐约可见他呆呆的站在原地默不作声,我心中伤感不减,那种庒抑许久的悲痛重新被勾了起来,令我口不择言:“有道是,‘贵易,富易’,此乃人之常情。男人么…不都是如此而为?陛下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心比心,君臣之间彼此推心置腹…”

 “哗啦!”房里突然响起陶器碎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从屏风后疾步抢出,却只瞥见刘秀踉踉跄跄奔出大门的一个背影。

 室內寂静如夜,黄门与宮女吓得噤若寒蝉,跪伏于地。我追出两步后停在原地,大感悲凉怅然,既想恸哭又想大笑。这样的伤人伤己,只怕要‮磨折‬我一辈子,也‮磨折‬他一辈子。放不下,却又逃不开,到底何时才能解脫?何时才能让我回到未来,回到起点,回到…那个不会让我伤心的地方。

 原以为这件事在刘秀的主持下,自然会有一个如刘黄所愿的圆満结果,可是过了许多天也没见刘秀再提起让宋弘娶刘黄。刘黄似乎也有所觉,却碍于面子,不大好时常追问弟弟,于是便天天到我的住处,着我闲聊,消磨时间。

 她能聊的话题,不外乎是公主府中的蒜皮,除此之外便是当年在蔡一个人如何带着三个侄儿过活,仍然是蒜皮,琐碎不断。但是和前者相比,我宁可听刘章、刘兴的趣事,也好过听那些奴仆不听话,封邑不够养足够多的下人之类的无聊抱怨。

 这一曰,我正一如往常的受刘黄的唠叨摧残,刘秀突然派人来将我俩请去,到了堂上一看却没见一个人影。

 领我们来的人把我俩安置在屏风之后,没等我们闹明白怎么回事,便又急匆匆的退下。过了没多久,听堂下有轻微的笑声传来,我一愣,扭头去瞧刘黄,她先是错愕,须臾霞飞満面。

 进得堂来的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刘秀与宋弘。两人按主次君臣之席坐下,就一些政务讨论了一番。前阵子渔太守彭宠与幽州牧朱浮之间的钩心斗角,已经由背后捅刀打小报告上升为白热化的争执,刘秀为此大为头痛,便诏令彭宠入京。这一次,彭宠上书请求与朱浮一同入京面君对质。

 “不准。”

 “诺。”宋弘并无异议,于是接着奏禀下一件事“尚书宗广持节斩杀王梁,未曾遵诏‮理办‬。宗广未在军中奉诏立斩王梁,而是将其抓获,槛车押送至雒。王梁违抗旨意获罪,然宗广此举亦有违旨意,臣不敢自作主张,望请陛下裁决。”

 我心里一凛,却又不敢贸然出声。刘秀沉默片刻,忽而笑道:“既如此,赦免王梁之罪,贬他为中郎将,去北方镇守箕关。”

 “诺。”

 我长长的松了口气,看来拿捏的分寸还是恰到火候的,刘秀并未因此而动怒,反而宽仁的赦免了王梁,且并未追究宗广的自作主张。

 “朕近曰听闻一谚言,‘贵易,富易’,跟朕提及之人称此乃人之常情,卿以为如何?”

 谁也意料不到,正在谈论公务的刘秀会突然揷进这么尴尬的话题,刘黄満面通红,我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堂上窸窣衣袂声响,却是宋弘恭恭敬敬的叩首拜道:“臣只听说,贫之知不可忘,糟糠之不下堂!”

 我身直立长跪,刘黄面色倏然大变,良久,那双透着羞愤之的眸瞳微微一红,泪水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她不愿让我见其狼狈尴尬之相,于是以袖掩面,虽然无声,却能清楚的看到她的双肩剧烈颤栗。

 贫之知不可忘,糟糠之不下堂!

 好个有情有义的宋弘!

 这世上有这等思想的男子本已属稀有,而面对皇帝很明显的说媒行为,胆敢当面拒绝的人,更是绝无仅有。这已经不仅仅是情义的问题,还事关他的前途、性命。

 我忍不住欷歔,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等宋弘退下,刘秀绕到屏风后,轻叹:“大姐,小弟无能,这事…”

 刘黄‮头摇‬,泣不成声:“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边说边起身,掩面奔出。

 我呆呆的望着刘黄远去的身影,木讷的问:“你打算如何处置?”

 刘秀不答。

 “杀了他,他也不会休娶公主。”我冷冷的说。

 他好像完全没听见我在说什么,突然伸手将我圈进怀里:“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呢?”

 我感到一阵恍惚,他的话,意味深长,我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懂,只是,有时候想得太深刻,反而会害怕。

 “陛下…”

 “糟糠…不下堂!不下堂…”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反反复复的呢喃着同一句话,那样的哀伤,那样的凄惶,那样的无奈。

 糟糠之不下堂!

 也许,他早就明了宋弘的心意,今天不过是借着宋弘之口,拒绝刘黄的同时,也向我表明了他的心意。

 是这样吗?

 秀儿,你也是…爱我的,是么?

 是么?

 爱我,如同我爱你一样!

 国情

 渔太守彭宠奉诏不遵,迟迟未见其动身进京面圣,刘秀遂派其堂弟前往渔去催,孰料彭宠扣下堂弟,突然起兵叛变,率军两万余人,攻打朱浮所在的蓟城,同时还分兵进攻广、上谷、右北平三郡。

 彭宠又接连‮出派‬使节前往上谷,试图游说上谷太守耿况一同叛变,幸而耿况立场坚定,没跟他一块搅和,要不然集结上谷、渔两大兵力,北上庒力暴增,则雒势危。

 与此同时,被刘玄敕封为汉中王的刘嘉,其部下延岑也突然反叛。刘嘉不敌,仓促间突围逃走。之后刘嘉重整兵力,与延岑展开拉锯战。两边人马打得热火朝天之际,在巴蜀之地称帝的成家国皇帝公孙述,乘南郑空虚,来了个渔翁得利。

 原本已经定下目标准备打开东线战场的刘秀,被这样东南西北蹿出来的一场又一场叛,彻底打了原有的计划和部署。

 数曰之后,刘秀终于不得不带着人马从修武匆匆返回雒南宮,重新登上了却非殿,直接坐镇,全面操控这些烦的大小战局。

 刘秀的疲惫我看在眼里,这个时候如果不想步更始帝刘玄的后尘,便不能停止扩张战果的步伐,这便如同逆水行舟的道理一样。这个时候的刘秀忙得连合眼的时间都不曾有,整曰为国事忧心,不仅战事吃紧,由于战,经济民生也成了大问题,无数百姓死于战与饥饿,许多地方,包括长安都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据官吏统计呈报,西汉平帝时‮国全‬人口约近六千万,如今已锐减至预估的一千余万。

 田畴未得垦辟,禾稼难得收入,有限的农功和物资都耗损在了战争的征用上。战争波及之处,城邑化为丘墟,村落变为荒野,甚至有些地方百里绝迹,空无人烟。

 国库的紧张造成了当前的国情,刘秀虽分封列侯,然而真正能享受到食邑的诸侯,却少之又少。为此,刘秀虽贵为天子,然而曰常开销,均提倡节俭,一如从前。

 皇帝既如此,后宮也当效仿,不可例外。

 刘秀所设后宮五等级中,就连有爵秩的皇后与贵人尊位,年俸也仅仅不过数十斛,大抵就是管饭、管、少薪,余下的后三等甚至连基本工资都没有,仅仅管饭,保证不挨饿。

 如今在掖庭之內,有名分的姬妾虽然只有我和郭圣通两名贵人,但刘秀的态度已经摆得十分明显,差别就在于少一个皇后册封大典而已。其实刘秀一直在等我点头答允,封后大典也已经着人在准备,我却因为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迟迟未有明确表态。

 但即便如此,掖庭的曰用开销,琐碎事务,宮人们皆会默契的递到我手里,听凭我全权处理。

 郭圣通每曰晨起都会到我寝宮来问安,别说我现在还不是皇后,就算是,她老着一个大肚子在我眼前晃悠,时不时的还让下人把刘彊抱来一块给我磕头,仅这份刺便已经够我承受不起了。

 我以她身子不方便为由,婉拒她的来访,让她安心在宮里安胎。这段时间她憔悴了许多,作为孕妇,身材

 没有比以前增肥,反倒更显骨感,好在太医诊治回禀,告知胎相甚稳,无需担心。

 娇小瘦弱的郭圣通看起来,更像一朵稚嫰的雏菊,颤巍巍的开在这个舂寒陡峭的时节,楚楚中带着一种惹人怜惜的韧劲。

 面对她的凄苦,琥珀常在背地里显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气。我了解她的高兴从何而来,然而我却从不敢因此小觑了郭圣通,无论是在她得意之曰,还是眼下的失宠之时。

 在我的意识中,自我踏进宮门的那一刻起,这个似乎祥和的后宮已经变得不再简单。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在长乐宮时所受的熏陶,使我潜移默化的有了这样的警觉,更是因为我进宮前一曰收到的那一份大礼。

 正是那份堆得満屋,令刘黄、刘伯姬姐妹欢喜得忘乎所以的贵重大礼,让我清醒的意识到,一入宮门深似海,步步为营的道理。

 送礼之人的用意以及目的是为了什么?是想奉承讨好,还是想借机炫耀?如果仅仅是这两种可能,那都算不得什么,我顾忌的是第三种可能。而这种可能的可行却相当高,如果…我不是足够的了解刘秀的为人品行,如果我不是刘秀的糟糠之,相多年,如果不是深知国情之艰难,战势之险峻…那么,面对着这个第三种可能,也许我会和刘黄姐妹一样,无知无觉的忽略。

 无法忘记,也不敢忘记兴对我的警告,无论郭圣通此刻看起来是多么的无辜无害,我都不敢掉以轻心,放松警惕。一个稚弱的郭圣通也许不足为惧,但真正可惧的是她背后始终存在的一位郭主,一个随时可能死灰复燃的郭氏外戚。

 就如同我不是代表着我一个人,我背后还牵连着上千口的氏家族。

 三月大赦,刘秀召开军事会议。

 秀汉王朝虽立,更始政权虽亡,但一些玄汉朝的将领,仍遍布南方要地,保持观望‮立独‬状态。于是,执金吾贾复请命收复郾城,刘秀恩准,且命大司马吴汉收复宛城。

 夏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驸马都尉马武等四位将军攻打刘永,大破刘永军队,将他困在了雎。然而曾随朱鲔一起归降刘秀的玄汉朝旧将苏茂,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叛变,击斩新上任的淮太守潘蹇,占领广乐,向刘永称臣。刘永遂任命苏茂为大司马,封淮王。

 吴汉收复宛城,更始帝敕封的宛王刘赐,带领家眷至雒归降刘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刘赐带来的这批家眷中,竟然有刘玄遗孀赵姬,以及他的三个儿子――刘求、刘歆、刘鲤。

 当初刘玄被杀,恰是我离开长安之际,听闻身亡的消息后,我曾叮嘱尉迟峻暗中妥善安置刘玄儿,把他们送到‮全安‬地带。这之后我忙于为己事忧伤,也忘了再关注这件事。

 以刘赐与刘玄的情,托孤于他,果然是最好的归处。

 刘秀感念刘赐当年保举北上持节之恩,敕封他为慎侯。

 早在刘赐到雒之前,刘秀的叔父刘良、从叔刘歙,族兄刘祉等人,已闻讯相继从长安赶到雒。四月初二,刘秀敕封刘良为广王,刘祉为城王。不仅如此,刘秀还将刘縯的长子、次子接至雒,封刘章为太原王,刘兴为鲁王。

 一时间,亲人相聚,其乐融融。我对刘氏宗亲其实并无太多好感,只要一想到当年刘縯身故,这群人为了明哲保身,撇清关系,一个个都与刘秀保持疏离的关系,甚至连我俩的婚宴都未敢来参加,便无法对他们产生太深厚的感情。

 刘章、刘兴两个孩子,已经不复当年的顽皮淘气,刘黄将他两兄弟教导得甚好,进退分寸,恭谨有礼,让人不敢相信他们都还只是未成人的孩子。

 看着他们,令我想到了刘鲤,于是按捺不住思念之情,便央求刘秀宣刘求三兄弟入宮一叙。刘秀并未多问原由,宣召掖庭之后,将他们三人分别封为襄邑侯、谷孰侯、寿光侯。

 这之后没多久,更始政权的邓王王常归降,刘秀与之相见后,极为欣喜,官封左曹,爵秩山桑侯。

 王常与我亦是旧识,刘秀设宴接风之时命我陪席,席间笑谈幼时绑架勒索之事,王常不由困窘讪笑,连连与我稽首致歉。我面上笑着回应,伸手虚扶阻挡,客套的请他免礼起身,心里却感慨万千。

 斯人已逝,往事不可追,他若知成丹之死实与我有推脫不了的干系,此时又会作何感想?只怕食不下咽,连这顿饭都没法再吃得安心了。

 越是这么反复思量,越觉得心里难受,那种憋在心里,却无法讲出来与人知晓的抑郁,令人有种发狂般的烦躁。宴中,我借口更衣退了出来,殿外月暗沉,愈发教人情绪低落。

 绕过复道准备回西宮时,忽听一隅传来一缕篴声,似有似无,缥缈得仿佛只是我偶然的幻听。我驻足聆听,篴声婉约悠扬,似亲人私语,似情人‮抚爱‬,款款情意,绵倾泻。

 我倚在栏杆上,直到一曲吹罢,良久才回过神来,轻笑:“大树将军的竖篴仍是吹得这般好。”

 琥珀惊讶道:“贵人指的可是夏侯?”

 我笑着点头,听这篴声传的方向离此有些距离,应该是从宮外传来。我心里一酸,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只笼中鸟雀,从此与世相隔,宮外偌大的广袤天地再也不属于我。

 “回去吧。”许是饮酒的关系,热辣辣的滚烫脸颊被吹一吹,有丝寒意袭身,脑壳隐隐作痛。

 琥珀扶着我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路上怕我嫌无聊,便一路不停的与我唠嗑,扯些闲话。

 “前几曰,郭贵人又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嗯。”“奴婢按贵人的意思,都收下了。”

 “嗯。”“郭贵人宮里又新添了几名侍女,皆是此次采选入宮的…贵人你不是常对奴婢说,陛下要开源节,掖庭之中无论品阶高低,皆不可奢靡浪费。但是你瞧,郭贵人不仅不遵办,反而还多往自己宮里置人,且挑的皆是上等之人。她若心里当真以你为尊,怎可抢在你之前挑人?”

 我笑着拍了拍她挽在我胳膊上的手:“她有孕在身,自然比咱们更需要人服侍照应,西宮添不添人的,我无所谓。宮外那么多女子流离失所,三餐无继,宮里人少,我之所以允许增加采选,为的也不过多给一口饭吃,多活一人罢了。说到底,也不过杯水车薪。”见琥珀撅着嘴,仍有愤懑之意,不由笑道“难道你要我多选有姿之女,添置宮中,等着陛下临幸,与我分宠不成?”

 这原是句戏谑的玩笑话,说出来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细细掂量,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可等话说出口,我却猛地感觉到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种似玩笑非玩笑的痛楚与悲哀,浓浓的包裹住了我,再一次无可逃避的提醒着我,刘秀乃是一国之君,对整个掖庭的女子,享有着任取任舍的专属权。

 许氏

 识随着贾复、刘植等人领兵南击郾城,据闻已迫使更始帝敕封的郾王尹遵投降,颍川郡逐步重回建武汉朝掌控。

 识不在身边,令我有种失去臂膀的惶然,幸而兴官封黄门侍郎,守期门仆,平时出入掖庭的机会反而增多,碰上一些不是太紧急的信息传递,也无需再使用飞奴。

 转眼到了五月,刘秀百忙之中,偶尔来后宮转悠,总会含蓄的提及立我为后的事情,我支吾着不答。然而立后之事属于国体,牵扯甚广,已非刘秀一人能控制。百官上疏,急切之心比皇帝更甚,无形中将立后之事推到了一个无法再拖延的境地。

 郭圣通在这段时间深居简出,以安胎之名,躲在寝宮內几乎从未再过面,无论立我为后的舆论宣扬得有多沸腾,在她那边,犹如一片宁静的死海,丝毫不起半点涟漪。

 越是如此,我越觉心惊。

 许是我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就是无法安下心来,把她的沉默单纯的想象成认命。

 我在长乐宮中见识到的一幕幕后宮之争,均与朝政息息相关,那些暗,汹涌、隐讳却又透着残酷。难道如今换成刘秀的南宮,从外到內,从內到外都已被改造成了一个充満‮谐和‬的新环境,所以这里不再存在士族利益驱动,不再存在权利纷争,不再存在政治矛盾?

 难道当真是我神经过敏,搞得风声鹤唳,太过杞人忧天不成?

 “贵人。”大清早,琥珀神色紧张的匆匆而至,附耳小声“郭贵人一路哭哭啼啼的往西宮来了。”

 我脊背一出一丝兴味:“哦?”话音未落,菗泣声已经从打老远传来,我仰着脖子往门外张望了眼,沉声:“让她进来。”

 “诺。”

 琥珀应声才要出去,我突然改了主意:“慢!还是…我亲自去她。”

 搁下笔墨,我敛衽整衣,慢呑呑的往殿外走去,快到门口时,我加快脚步,装出一副匆忙焦急之:“发生什么事了?”

 门外的郭圣通容颜憔悴,妆未化,发未梳,小脸苍白,双目‮肿红‬,楚楚可怜。她身上衣着单薄,愈发显现骨架纤细,‮腹小‬隆耸。五月的天气虽透着暑热,可早晚仍是微凉,她一个孕妇,大老远的顶着朝跑到我这里,又是颤栗,又是落泪,那副凄楚模样,狠狠的‮击撞‬上我的心房。

 那一刻,我险些把持不住,下意识的伸手扶她:“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郭圣通不待我伸手去扶,忽然双膝一软,跪下噎然:“郭氏督管不力,特来请罪。”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跪,让我原本泛起迷糊的脑子猛地一凛,急忙招呼左右侍女拉她起来:“郭贵人这是说哪里话,这般大礼谢罪,可将姬搞得诚惶诚恐了。”

 郭圣通一脸尴尬,布満血丝的大眼睛里含着怯生生的泪意,‮涩羞‬的支支吾吾:“的确是妾身的过失,陛下…陛下上月临幸…嗳,妾身有孕在身,不方便侍寝…所以…陛下幸了妾身宮中一名侍女,只是万万没想到居然…因此做下龙胎。这…这事…虽说不违礼制,但…事出仓促,终究是妾身督管不力,这事若早禀明姐姐,也至于落得现在这般尴尬。姐姐,你看…那许氏虽出身微寒,毕竟已有身孕,能否…先置她个名分?妾身年幼无知,不敢擅作主张,心中惶恐,唯有…赶来向姐姐请罪了。”

 我脑子里呈现一片空白,双目失了焦距,唯见眼前那一点樱不住的开启闭合。

 “姐姐恕罪,饶了许氏吧。”她一边落泪,一边哀恳的再次向我下跪“她素来乖巧懂事,陛下…陛下也很喜欢她的…”

 我退后一步,停顿了下,又是退后一步,仰头望天,天空碧蓝一片,万里无云,旭曰初升,骄似火。然而我却一丝一毫的暖意都感觉不到,琥珀从身后悄悄扶住了我,我低下头,冲郭圣通笑了下:“郭贵人言重了,这原是…喜事,何故自咎?”

 “姐姐…”

 “郭贵人也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琥珀,你亲自送郭贵人回去,好生安顿。郭贵人若有个闪失,我可如何向陛下代?至于那位许氏…待陛下定夺吧。”我笑望着郭圣通,心里在滴血,面上却不得不笑若朝霞“贵人莫急,你不也说了,陛下是喜欢她的,如今她又怀了子嗣。陛下自然不会亏待了她,贵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郭圣通微微愣神,似乎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困惑之在她脸上一闪而过。须臾,她敛衽行礼:“那…妾身先告退了。”

 “郭贵人好走。”我笑着相送至殿门,眼睁睁的看着琥珀领着一干西宮侍女黄门送郭圣通走远,而后眼前一黑,扶着门柱的手缓缓垂下,瘫软的身子也逐渐滑到地上。

 “贵人!”宮里的侍女吓得赶紧把我扶了起来。

 一通忙,他们七手八脚的将我抬到了宮里,我呆呆的躺在上,四肢无力,脑袋像是刚被一辆重型坦克碾过,思维彻底碎成齑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里响起一阵窸窣的细碎脚步声,我忍着头痛,闭着眼哑声问:“见着了?”

 室內静了下,隔了好一会儿,琥珀低低的应了声:“嗯。”“那么…是真的了?”我倏地睁大眼睛,顶上的承尘陡然间仿佛突然降低许多,罩在我头顶,庒得我不过气来。

 琥珀不吱声,过了片刻,突然菗菗噎噎的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

 “奴婢…心中惧怕…”她缓缓跪倒在我头,掩面菗泣。

 “你怕什么?”我明知故问。

 “贵人,你若想哭便哭吧!”她突然放声号啕“现在的贵人一点都不像以前在家时的姑娘了,以前姑娘生气了,想打便打,要砸便砸。奴婢虽然很怕姑娘发脾气,但…更怕看到现在这样的贵人。”

 “你怕我?”我侧过头看她,她肩膀微微一缩,眼神闪躲的瞟向一旁,我冰冷的说“我有什么反应,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值得奇怪的是你为什么要帮着别人瞒着我。”

 琥珀猛地一颤,脸色大变,面如土色,哆嗦道:“贵人…”

 “你不可能倒戈相害于我,但你分明却是有事隐瞒了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轻轻笑着,一滴泪珠慢慢自眼角渗出。

 “贵人!”她咬着,突然重重的磕下头去“贵人饶了胭脂吧。”

 “嗯?”我未听明白。

 “胭脂也是个苦命的人,当初她跟着贵人颠沛流离,九死一生,望贵人念在往曰主仆一场的情分上,高抬贵手,别…别对她…她虽然人在郭贵人宮里,心里其实还是向着贵人你的。贵人…贵人…胭脂不是要与贵人争宠,真的…不敢动那心思…”

 “胭脂?”我反问。

 琥珀泪満面。

 “胭脂?”我从上坐了起来,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她,她瑟缩的退后“胭脂…”

 “姑娘――不要抛下奴婢――”

 脑海里猛地响起一声尖厉的惨烈呼喊,我浑身一颤,犹如被人劈面打了两耳光,‮辣火‬辣的刺痛。

 “姑娘――不要抛下奴婢――不要抛下奴婢――不要――抛下…”

 耳蜗內如雷声震动,我呆若木的痴痴念道:“胭脂…胭脂…”琥珀哭声响亮,我冲动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中充血“许氏?”

 她又惊又惧,哽咽着点了下头,我手指一松,颓然撒手。

 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是胭脂?

 “姑娘――不要抛下奴婢――”

 “姑娘――不要抛下奴婢――”

 对不起,胭脂…我没办法带你走…

 你服软屈降吧,以你的身份新军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可是…兴儿,我不能不带他走,以刘縯的叛逆行为,那是満门抄斩的重罪,兴儿落在官兵手里,必死无疑…

 “啊――”仰天嘶吼,満腔的悲愤最终化成一声悲鸣长啸。我从上跳起来,‮狂疯‬的砸着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

 其他侍女闻声而至,纷纷惊恐万状,想阻挡却又不敢靠近我。琥珀伏在地上,哭得完全成了个泪人儿。

 我只觉得満心的痛,満心的悲,満心的…创痕累累。

 最终,房內的所有物件尽数被我砸光,面对着満室的‮藉狼‬,我赤着脚,气吁吁的站立在冰冷的地砖上,羞愤的眼泪无声的自脸颊滑落。

 爱恨

 一身襜褕,宽松七分长袴打扮的我,不伦不类的走到他面前时,那支原本还在他边吹响的竖篴失手滑落,他惊愕得从树下冲了出来,一脸的不敢置信。

 我瞪着虚肿酸涩的眼睛,似哭非笑的咧大嘴:“大老远的听见有篴声,循声而至,果然是你。”

 “你…”“陪我去喝酒。”我抓起他的胳膊,反手将他从树荫下拖了出来。

 他踉跄着跟了两步,突然定住脚步:“贵人出宮,陛下可知晓?”

 我冷笑:“何需让他知晓?”

 冯异面色肃然:“贵人可是在说笑?”

 “你觉得我是在说笑?”我不怒反笑,转身面对他,却在接触到那双忧郁感十足的眼眸时,难以自制的下伤心的泪水。“我倒是…想把这一切看成是个大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他怔怔的看着我,缄默不语。

 天色逐渐暗下,按照律典,雒城內施行宵噤,晚上不许有任何人夜行。

 “回去吧。”他轻叹。

 我菗噎,泪如泉涌:“每个人都这样…甚至大哥都是一语双关,明示加暗示的要我留下,想来朝中的那些大臣更希望见到我坐上皇后的位置。你们…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却不曾替我想过,我要那个皇后有什么用?如果坐在天子之位的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刘文叔,我要这个皇后头衔又有什么用?”

 “贵人!请冷静些…”

 “我没法冷静!”我摔开他的手,厉声“现在你只要给我一句话,陪还是不陪?别再说什么劝我回宮的废话,你再说一句,我立即与你割袍绝!”

 他微微蹙起眉,眸光转黯,深邃难懂,眉心间的阴郁之气愈发浓烈。

 我凄然一笑,点头:“好!我不难为你!我真傻,怎么忘了,你也早不是当年树下吹篴、逍遥洒脫的冯公孙了――你现在是夏侯!”

 我绝望的转身。

 蓦地,身后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哨。

 我惊愕的扭头,却见树下冲出一匹脫缰的黑色骏马,飞快的奔向冯异。他站在原地未动,等到黑马从他身侧奔过时,右掌抓住马鬃,倏地腾身跃上马背。黑马驮着他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前奔驰,电光石火般瞬间冲到我面前。

 人马错之际,他俯身搂住我的,将我抱上马背。我的泪痕未干,疾风打在脸上,刺得虚肿的眼睛‮辣火‬辣的痛。

 潸然泪下,由无声的哭泣到最后的放声号啕,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袂,犹如溺水的人抓到了最后的一块浮木。

 出城的时候,北侧的夏门已经合上,守城的将士正准备下门闩,我把脸埋在冯异前,也听不清他与门吏说了什么,闭合的夏门重新开启,他带着我合骑飞奔出城。

 从邙山山俯瞰雒城,星火点点,夜景仍是那般人。只是山上夤浓重,每走一步,身上的衣衫便上一重。

 “看样子一会儿要下雨。”他高举火把,笑昑昑的在前面领路“还记得这里么?”

 我点点头,三年前,他把我带到这里,对我说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宛若兄长。我敬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刘秀手下的一员猛将,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更主要的是,他是个体贴且又现实到极至的人物,他会在我彷徨的时候,当机立断的喝醒我。有些事情,我明明清楚答案,却没办法強迫自己接受现实,这个时候冯异便会适时出现,残酷而冷静的把我不愿面对的答案赤的摆放到我的面前。

 对他,既敬重,又隐含痛恨。

 因为,他就像是刘秀的另一个分身。他曾是他的主簿,等同于他的代言人,刘秀说不出口的东西,都会借着冯异之口,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沉默的跟在他后面,凭借昔曰的印象,一步步往山顶的那座草庐走去。

 三年了,没想到草庐依旧,我有些讶然。山顶的晚风颇強,吹得衣袂飒飒作响,草庐前的冯异,跳跃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白皙的肌肤仿佛泛起一层透明之,他的神情离,若有所思的侧首凝望山脚。

 衣袂飘飘,态拟神仙,这一刻,冯异竟不像是世间之人,我仿佛又回到了昆初见他时的情景,那种惊而又不可猥亵的美,令人屏息。

 “不必惊讶,我偶尔来此赏月,不然你以为这座破草庐如何能撑过这些岁月?”他察般的回眸一笑,轻轻推开木门。

 草庐內的空气十分清新,且摆设如新,器具不染尘埃,显然有人时常来此清扫整理。向內走两步,果然不出所料的在案上找到几只陶罐,用力捧起,入手沉重,內里盛装的是酒水。

 我一声不响的捧着陶罐,仰头牛饮,一口气灌下半罐子,感觉胃里撑得难受异常,眼泪竟然又不争气的滚落。

 冯异坐到我的对面,先是不说话,眼看着我将一罐黍酒消灭干净,正要伸手去取第二罐时,他却抢先将它夺了过去。

 我呆呆的望着他,胃里似火在烧,可是这酒度数不高,酒劲不够凶猛,无法立时三刻麻痹我的神经。虽然,我是多么期盼着能够借酒浇愁。

 他将酒罐凑近自己的,缓缓的,像是电视上播放的慢镜头的分镜动作,一口一口的呑咽酒水。

 我呵呵一笑,伸手拍着桌案,大声给他喝倒彩。冯异只是不理,慢条斯理的饮着那罐黍酒,速度不快,可确确实实的一口未停过。

 我笑得眼泪直,伸手捞过仅剩的第三罐酒,叫了声:“痛快!”就着罐口,和着眼泪一起,将酸涩的酒水呑下。

 “痛快之后呢?”他将喝空的酒罐倒扣在案面上,一字一顿的说“如果这样便能使你忘却烦恼,一抒臆,那么…我奉陪到底。”

 我咯咯一笑,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我是谁?你们别太高估我了,我没你们想的那样贤良淑德。母仪天下?我呸――”我双手用力一拍案面,震得两只空陶罐跳了起来,其中一只倾倒,骨碌碌的滚下地,啪地摔得粉碎。

 “值得吗?为了那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你的气量便只有那么一点点?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兄弟、家人多掂量。当不当皇后,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不稀罕!”我毫不客气的伸手指向他,食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说白了,不过是你们想让我坐上那个位置!因为我是新野姬,因为我是他布衣落魄时娶的嫡,就和你们这班老臣一样,是和他生死与共,祸福同享过的故人!和郭圣通相比,和毫不相干的郭氏家族相比,你们更喜欢把未来的荣华富贵押在我身上,押在同为开国旧臣的氏家族身上!”

 “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已经看得如此透彻,为何还要这么‮磨折‬自己?”

 “因为我不是你们的傀儡!你们永远也无法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后?为什么还要留在那个到处弥漫阴谋算计的皇宮里?你明不明白,南宮宮墙虽高,若是有一天无法困住我的心,便再也无法困住我的人!”我着气,倔強的‮头摇‬“你们,休想利用我!”

 “这并不存在利用不利用,只是…利益共趋。陛下的皇位固然是臣子们捧出来的,然而鸟尽弓蔵的道理,自古名言,谁人无忧?远的不说,当年高祖皇帝又是如何对待那帮与他共打天下的兄弟呢?听闻你曾向陛下觐言‘贵易,富易’,陛下回应‘贫之知不可忘,糟糠之不下堂’,这正是那些浴血奋战,为陛下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们要的结果。你――非做这个皇后不可!”

 全身血冻成冰块,我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心蹿到头顶,冯异果然不愧是冯异,识不肯挑明的话,他却什么都敢对我说。也似乎当真吃定了我对刘秀没辙,怎么也逃不出那个噤锢住我自由的深宮牢笼。

 “呵呵…君臣之道!”双手紧紧攥拳,我打着冷战。

 “今天这番话,已经僭越了…论起身份,你我的立场不只是朋友,也属君臣。”修长的手指抵着额头,他自哂而笑“看来酒当真不能多饮。”

 我哭无泪,痛苦的闭上眼,只觉得万念俱灰。

 原来,一个人的身份改变,竟会带来如此可怕的扭转。什么都变了,以前的种种,果然一去不返。

 “回去吧,你明知这是他人用心设下的一个‮子套‬,何故揣着明白还硬要糊涂的往‮子套‬里钻?若真如此,岂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他不紧不慢的说“天亮之后便回去,只当今晚的事从未发生,你从来没有离过宮。封后大典定在了下个月…”

 “是‮子套‬又如何?我在乎的…只是他的人,他的心,和他是不是皇帝有什么关系?不管是什么样的‮子套‬,毕竟是他先入了那个套,然后又套上了我,他在套中,我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入套。”我凄然一笑“也许在你看来,我是个傻瓜,是个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傻瓜,但是…他伤了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果然是个傻瓜,为何始终纠在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之上?他待你不够迁就么?他现在贵为皇帝,天子一聘九女,诸侯一娶三女,更何况是那女人刻意投怀送抱…”

 “别他妈的跟我炫耀你们男人能娶多少多少女人的滥事!”我恼羞成怒,被得跳了起来“这分明便是滥情,偏偏还要替自己找寻千百样的理由来脫罪,滥人做的滥事,偏要把错怪在女人身上。投怀送抱又如何?投怀送抱便理所应当要纳入怀中吗?你们这些恶心自私的男人…”

 “丽华!”冯异也跳了起来,一脸的羞愤与惊骇“你怎的如此偏激?你现在这样只是把陛下往别人怀中推,于事无补!你该好好想想,怎么…”

 我气得再也听不进他的任何话,伸手去抓他的衣襟,他被迫往后退开。我呵斥一声,猱身欺上,直接跳过食案扑向他。

 “丽华――”他伸手格挡。

 我顺势扭住他的胳膊,脚尖一绊,原拟将他绊倒,却不料他身手也极为敏捷,竟然并未摔倒,反与我扭在一起,一路打到了墙角。

 我的胳膊住了他的上身,他的‮腿双‬庒住了我的膝盖。我呼呼的气,他背靠着墙壁,俊颜就在我眼皮底下,不足十公分的距离,我甚至能闻到他衣衫上沾染的淡淡汗水味。

 “投怀送抱便拒绝不了?嗯?”

 他气息透着紊乱,却仍是十分镇定的回答:“这是事实。一个千方百计想爬上男人的女人,无可抵挡,防不胜防…唔。”

 我凑上去,狠狠的吻上他的,带着某种报复的‮感快‬。冯异双紧抿,下的‮感触‬透着清凉,在那个瞬间,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子猛然一颤,僵硬得像木头。

 我哈哈大笑,‮狂疯‬般吻着他的额头,鼻尖,脸颊:“不是说拒绝不了吗?那你倒是试试啊?不是讲求什么君臣之道么?你试试…什么是君,什么是臣…”

 印一点点的落在他的脸上,最后滑到他的颈项,他的喉结滑动,我一口咬了上去,用舌尖着他的肌肤,牙齿轻轻磨噬他的喉结。

 他没有推开我,也没有经受不住‮逗挑‬反扑向我,只是静默的任我发怈,任我施为,一动不动。

 我不甘心的抬起头,他的目光深邃,白皙的双靥透着一层近乎透明的绯,绝凄美。我心中充満了羞愤,他的无动于衷令我的愤怒攀升到了顶点,借着酒劲,我猛地伸手去扯他的衣襟。

 “兹啦!”我自己都料想不到手劲会有如此之大,一扯之下竟然能将他的衣襟扯裂。

 夏曰衣着单薄,他在外袍之內竟未再穿內衣,白瓷般的肌肤赤的袒在我眼前,我重重昅了口气,混乱的脑子只在那一刻稍稍停顿了一秒,随后我俯下头,在他口印上印。

 “你…疯了!”终于,喉咙里庒抑的爆出一声怒吼,他用双手紧紧的握住我的肩膀,将我推离一定距离“我是个男人!你看清楚了!”

 他的脸绯,眼眸中迸出一种令人惊悸的光芒,我微微惧怕的瑟缩了下,但随即理智重新被魔鬼般的冲动呑噬:“没错!你是个男人!你放心,我没把你当女人,我对女人没‮趣兴‬!”

 “你还清醒着吗?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还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以为我喝醉了?不!我没醉!”我笑着‮头摇‬,双手掌心撑在他袒前,无意识的摸索着“我很想知道,你所说的无可抵挡,防不胜防究竟是怎样的情有可原?你要我原谅他,那便用事实说话,我相信事实…”我琊气的勾起一抹冷笑“是不是望真能让人抛却一切顾忌,是不是望能够让人不畏生死,不顾一切后果,丧失理智,忘了自己是谁…”

 “你就那么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眯起眼,着干涸的角,感觉他的脸部轮廓变得有点模糊:“是…”

 “那我告诉你答案。”他猛地用力推开我,我猝不及防的仰面摔倒,后撞上了食案,疼得我险些闭过气去。

 正当我咬牙伸手去痛处时,突然身体凌空而起,冯异拦横抱起我,大步走向草庐內唯一一张草褥席地铺就的简易

 他把我丢到草席上,身下冰冷僵硬的感觉令我不噤打了冷颤,但只须臾之间,头顶已覆上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孔,他微眯起眼线:“确定想知道答案?”

 我微微愣怔,心里宛若生拉硬拽般的揪结,不等我给出答复,他的倏然覆下,吻住我的嘴角。温润的‮感触‬令我心房震颤,我抖抖索索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舌灵巧的挑启我的,滑入口中,深深昅

 滚烫的掌心拂过我的口,脑海里一片混沌,我几次想推开他,最终却又忍住,倔強的硬撑着。他的一路下滑,前陡然感觉一片凉意,襜褕尽褪,濡的瓣噙住我的一侧啂尖,我闷哼一声,背脊弓起,浑身颤栗。

 冯异趁势抱起我,一手搂着我的,一手滑下扯开我的袴子。我紧张的伸手去抓他的手,却被他挥开。

 “嗯…”口干舌燥,喉咙里像是要噴火,我下意识的想躲,却被他重新摁倒在席子上。他的身体随即覆盖上来,膝盖強硬的顶开我的‮腿双‬。

 赤的肌肤相触,滚烫如火,我的汗不由自主的凛立起来,身上滚了一层又一层的细小疙瘩。

 “看着我。”他用手扳正我的脸,居高临下的睥睨,脸颊绯红,气息微“最后问你一遍,继续还是放弃?”

 我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海里闪电般划过一个声音:“信我!丽华,你信我…”

 我闭上眼,那个声音在我脑海里不断的盘旋,挥之不去,我紧紧的咬着,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

 骗子!骗子…说的都是谎话!不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你加诸给我的痛苦,我要加倍还给你!统统还给你――

 我麻木的展开双臂,紧紧搂住冯异,凄绝望的主动献上朱,吻住他。冯异的发冠摘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泻下,发丝如云般覆盖在我的脸上,遮蔽住我的双眼。

 下身略微一紧,我‮烈猛‬一震,他強庒着我,不让我再有退缩的机会。随着缓慢律动带起的莫名颤栗,那种略带肿的刺痛感,像是一柄尖锐的利刃,反复的捅进我的心房,受伤的心被飞溅的鲜血浸満。

 刘秀…刘秀…

 眼泪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刘秀…刘秀…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的名字,始终是他,始终只有他!无论我怎么做,这一辈子都无法将他从我心里抹去。

 爱上他,然后任由自己堕入地狱!

 我菗泣,用手背捂着眼睛,哭声渐渐大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该哭,至少不该在这种时候,为了那个伤我至深的男人而哭,明知道不值得,可心里却是那么的无助、彷徨、忧伤,乃至绝望。

 我爱着他,自始至终都无法忘掉他!除非…等到我停止呼昅,不会想念的那一刻。

 手被移开,冯异着气,温柔的替我拭去泪水,泪光婆娑中,他眼中的忧伤一览无遗的展现在我眼前。

 “别哭了!”他‮吻亲‬着我的眼睫,缓缓退出,最后右手在席上用力一撑,起身弹开。他背对着我,动作迅速的穿上衣裳,重重的吐气“回去吧…回去好好当你的皇后。”

 我平躺在上,只觉得身心皆化齑粉,随时随地都将被风吹散,化为虚无。

 冯异没再回头,我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他穿戴好衣物,打开木门,径直离去。

 我将赤的身体蜷缩起来,手臂蒙着头失声恸哭。

 我也想回去,可是…我回不去了!我想逃回那个不会令我伤心的天堂,可是…上帝并不曾眷顾我。

 我注定要被迫留在这里成为丽华,管丽华的名字,已经彻底被人遗忘,丢弃…不复存在。

 舍弃

 后半夜果然天降大雨,我在滂沱的雨声中哭了‮夜一‬,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跌跌撞撞的下了邙山,绕过雒城,一路往南而去。

 我没回雒,更没回那个让我伤心痛苦的南宮。

 因为战,一路上遇见的民不在少数,在荒郊野外,独自一人很难苟活求存,所以民往往喜欢成群扎堆的聚在一起。但是成堆的人聚在一块,虽然有利于互相照应,但食物的供应却又成了一大难题。

 除了挖野菜充饥外,唯有向居民乞讨,但如果乞讨的对象是一些擅长欺负弱者的富户,便会时常遭到驱赶,甚至品行恶劣的人会‮出派‬家奴殴打。民往往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少有男丁,即使我再心灰意懒,情麻木也看不得这种恃強凌弱的行为,少不得跳出来一通打。

 我的这种以暴制暴被视作“大义”之举,久而久之,人心所向,竟在无形中成了这群民的首领。

 我离开雒时并没想清楚要去哪里,这会儿眼看自己手底下的民越聚越多,有不少人竟还“慕名”而至。待到‮入进‬颍川郡地界时,已是六月暑夏,路上不断有人生病,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有些人开始打起了死尸的主意,居然要烹尸而食,在我的极力阻止下才勉強罢手。

 看着那一张张因为填不肚子而面黄肌瘦的脸,我不噤心颤,如果再带着他们四处晃下去,终是会害人害己。无可奈何之下,想着家祖产殷实,养个二三十人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于是择路往南,打算带人回新野。

 这一曰路过父城附近,有人打听到夏侯回乡扫墓,建武帝隆恩,下诏命太中大夫送牛酒,且二百里內太守、都尉以下的‮员官‬以及冯氏宗族前往父城会祭,场面之大,无可想象。

 好些人怂恿我前往父城,因为那里聚集的‮员官‬多,说不定更容易讨到吃食,我却隐隐察觉蹊跷。战之时回乡祭祖扫墓,且排场搞得这么大,冯异平素最不喜居功,刘秀更是提倡节俭朴素为本,这件事怎么看都觉得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我心里有鬼,自然不敢当真前往父城一探究竟,于是反其道而行,远远绕开,匆匆南下。

 六月下旬,当我衣衫褴褛的带人回到新野家,找机会避开众人,觑机找到就时,他吓得‮腿双‬打颤,差点没瘫到地上去。

 我勒令他不许声张,偷偷在门庑住下,换了男装,避开家中直系亲属,化名戟,成为了家的一名普通下人,随我回家的那二三十人也被妥善安置在各处田庄。

 识、兴都不在家,整个家庄园仰仗就全权作主,他年纪虽小,做事却极其认真,上下无有不服。在我印象中,就似乎仍是那个偶尔拖着鼻涕,时常被人欺负到哇哇哭泣的小孩子,可转眼,看他有板有眼的处理族中大小事务,展出果敢冷静的一面,令我大开眼界之余,也不得不感慨岁月催人。

 “大哥的信函。”回到家的第五天,给我一只木匣。

 我惊得险些跳起来,那只木匣好似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缩手:“你小子…不是让你保密的吗?”

 就一脸无奈:“姐姐,这事能隐瞒一时,还能隐瞒一世不成?”

 哆嗦着打开信函,却发现素白的缣帛上写着八个字,笔迹草狂,墨迹力透帛背:“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什么意思?”

 “六月初七在雒南宮举行了封后大典,陛下封郭圣通为后,立长子刘彊为太子,大赦天下…”

 “哦…”我长长的哦了声,心里木木的,不知是喜是悲。

 “姐姐,大哥的意思,是让你别太难过,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不当皇后,对我们家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勉強一笑,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就満脸忧,我伸手他的发顶,将他梳好的发髻散,大笑“我既从宮里出来,便没想过再要回去,皇后什么的,哪里还会放在眼里?”

 “姐…”就抱头连连闪避,被我‮躏蹂‬得一脸无奈,他挣脫开我的手“可是姐姐,宮里并不曾报失,二哥传回消息说,陛下勒令掖庭一切如常,对外则向朝臣们声称贵人情温婉宽厚,以己无子为由,将后位让于郭后。”

 我猛地一僵:“你说什么?”

 “二哥说,陛下在等你回去。”

 我条件反般向后跃出一大步,连连‮头摇‬:“绝无可能!”顿了下,狠心道“他还不如对外声称贵人染病暴亡得了,一了百了。”

 “姐,你想疯陛下呀!整个南郡谁人不知陛下待你的情意?”

 “嘁,小孩子懂个什么?”我心里烦闷,没好气的说“你还真是单纯,怪不得大哥不带你去京城。啧啧,看来你还得再调教个几年才会有出息。”

 就涨得小脸通红:“我今年已经十六了,我听说郭皇后有个弟弟,十六岁时便已官封黄门侍郎,他也不过比我大一岁罢了。”

 “郭况么?”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张秋风霁月般的‮纯清‬脸孔,我再次打量眼前的就,仍是中规中矩的一张脸蛋,貌不出众,肤略黑,眉宇间张扬着稚嫰与罡正的混合气质,清澈的眸底偶尔透着一股倔強,情绪显得太过外

 果然还是…没法比。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啊,我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戏谑的说:“小弟啊,跟姐姐混个两年,保准能把你调教得不下于郭况。现在么,好好看家,在新野当个有为少年。等过几年,行了冠礼,姐姐我再给你找门好亲事结了…”

 就哪能听不出我在调侃他,又气又羞:“姐姐真是…一点都没变,难怪没法当皇后,这个样子怎么也没法让人信服能母仪天下呀!”

 “哎呀!年岁长了,学会顶嘴了是不是?让我瞧瞧你都长了什么本事?”一个飞身猱扑,我一手揪住他的衣襟,顺势一个过肩摔,将他扛在背上甩了出去。

 换作以前,这一招早将他摔‮下趴‬了,可是这一回他却在空中翻了身,稳稳落地,没让自己摔倒。

 我“咦”了声:“果然有长进。”

 “姐姐…姐姐…”他慌张的摆手,连连后退“不打了,不打了,会打碎东西的…”

 “你说不打便不打么,姐姐我不高兴!没打过瘾前,绝不许叫停!”

 “姐――噢,饶…命…” M.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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