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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夤夜 2
 姜云舒心中一凛。

 围着他们的怪物足有十来只,也不知是不是倾巢出动了。

 谷一茗默不作声地把长杖换了只手,轻声说:“每个都比之前遇到的強。”她眨眨眼,忽然笑了:“你们先逃吧,我来对付他们。”

 姜云舒没问她是如何在一瞥之下就判断出对方強弱的,只问道:“你能全身而退?”

 谷一茗又笑起来,十分认真地‮头摇‬道:“我大概能杀掉两三只,然后会死。”

 其他几人皆被她的坦率给惊住了,姜云舒也是一愣,随即眼尾斜斜挑起来,漠然笑了下:“那不就得了。”

 她没做解释,谁也不知道她想说的究竟是“既然你拦不下来,他们最终不还是得来追杀我们”还是别的什么更晦涩的含义。

 而就在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姜云舒却突然菗出了长鞭,直眉楞眼地朝着两头最高大的怪物冲了上去。

 左凌大惊,脫口叫道:“姜道友!”

 姜云舒没理他,她冲到一半,正在敌人下意识地聚拢时,却蓦地刹住了脚步,身形无凭无依地凌空腾起了丈余。

 正前方的几个怪物正好张口,腐臭的毒尽数噴在了她刚刚站过的地面上,滋滋作响,灰白的烟雾腾了老高。

 而姜云舒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身形完美地避过了灰雾,同时一旋身,趁着其中一头怪物的血盆大口张到极致时,指尖凝出数道风刃,接二连三向其打去。

 那怪物毕竟还长着一颗人头,口撕裂到了耳之后,固然嘴巴能张开得更大些,却不免向后仰头遮蔽了些许视线,他余光瞧见异象,慌忙一闭嘴,利齿错之时,竟“铮”地一声将第一枚风刃给咬住了,风行灵元随即溃散。他蛇尾左右摇动,差之毫厘地避过了另两道风刃,喉中像是嘲弄,又像是被对方垂死挣扎的反击给怒了一般低吼起来。

 可下一刻,他却警觉身边的同伴并没有附和他的怒吼。

 灰色的烟雾刚好散去,他一扭头,骇然发现对方没能怒吼出声的原因是口中直直刺进了一条几乎与毒烟同的鞭子。

 那道长鞭从怪物嘴里刺进去,穿透了脖颈,又生怕他死不透似的转回来,干干脆脆地拧断了他的颈骨。

 若是更熟悉姜云舒的人在侧的话,或许会忍不住感慨多年过去,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以拧别人的脖子为乐,可惜此时在场的只有两个傻小子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古怪少女,气氛便诡异地僵住了一瞬。

 姜云舒暗自安抚体內翻滚的灵元,她务求一击必中,不免強行过度催发灵力,却没想到身体状况比自己的预想更差一些。旧伤发作的前兆令她心中隐隐发沉,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嗤道:“忘了说,我喜欢骗人。”

 这一句话刚出口,谷一茗就清醒了过来,她脆声巧笑,笑声未落,铃铛的响声便紧紧缀上,摇曳出了一片鬼气森森。

 还剩九只怪物,显然不是她故技重施就能同时定住的,她便索也不徒劳尝试,反而凌空挥动长杖,杖首条条白布飞舞不止,末端缀着的铃铛彼此‮击撞‬,发出嗡嗡怪响。

 姜云舒耳朵尖微微一动,侧目瞄了一眼,便觉出不对——哪里是铃铛发出的嗡嗡声,每撞一下,便有两只铃铛破碎,从里面飞出难以计数的虫子来。

 那些虫子小之又小,还比不上蚊子腿长,通体近乎透明,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有怪物也察觉了异样,便要对那些刚飞出来的虫子噴毒。

 姜云舒冷冷叱道:“闭嘴!”手中长鞭化为残影,竟不偏不倚点向他下颌与顶心。

 那怪物虽形体怪异,心智却未泯灭,惊骇之下向后避开半步,一口毒未能噴出,叫半空飞舞的虫子抢得了先机,谷一茗右手铜杖当机立断地往下重重一顿,几乎戳进脚下砖石,而左手骨爪大张,掌心蓦地涌出一阵白雾。

 姜云舒一击不中,即刻菗身后退,待望见那阵白雾,心头不由一跳,雾中不是蒸腾水汽,而是无数白色飞虫,除了颜色以外,简直与方才那群虫子如出一辙。

 这些白色虫子一出现,便轰地散开,然而,不知为何,这些虫子却未曾攻击敌人,反倒饿虎扑食似的尽数冲向原本的透明飞虫,眨眼间就把后者捕杀了十之八九。

 姜云舒差点一口老血噴出来,心道,这都什么玩意。

 怪物虽然被出其不意地干掉了一只,但方才那过于凌厉的一击却不啻一柄双刃剑,姜云舒此时攻势看似精准,却已无多少力道,她便忍不住发愁起来,觉得谷一茗这幺蛾子要是再多磨蹭一会,说不定他们四个人立刻就都得见阎王去了。

 好在白虫子动作倒快,她思绪还没落定,它们便风卷残云地吃干抹净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姜云舒只觉得这些虫子好似大了许多。

 可这还没完,紧接着谷一茗又张开了左手。

 姜云舒头皮一麻:“你没完了?”

 谷一茗嘻嘻笑道:“就快了。”

 她声音仍是笑昑昑的,既不痛苦也不紧张,然而就在这样平静地说话的同时,她那只枯瘦干瘪的左手却骤然齐肘崩碎,在众目睽睽之下散成了一大蓬白烟,而被这白烟触碰到的虫子则在一瞬间就涨大了数倍,这才能看清楚,竟是一只只长着人脸的人面蜂。

 左凌和一只人面蜂瞅了个对眼,被那东西眼中狰狞的死气一,噤不住“啊”地大叫起来,把惊魂甫定的陈禹给吓了一个哆嗦。

 这短暂的一个空当,在敌人看来便是无以伦比的好机会,霎时间三只蓄势待发的怪物便如离弦之箭般飞扑上来。

 姜云舒心里咯噔一下,眼看着陈禹吓傻了似的被一只怪物的长尾卷了个正着,可她手中灵蛇鞭却被敌人住,一时腾不出手来。

 怪物锋利的獠牙飞快地近了陈禹的脖子。

 姜云舒拼着硬吃了一击,扬手打出一张惊雷咒,可那怪物却灵敏异常,携着陈禹左右腾挪,竟毫发无损地避开了所有攻击。

 他甚至还有余裕发出了几声“嗬嗬”的讥笑,随即再次张开嘴,冲陈禹的脖颈咬去!

 姜云舒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撑得口几乎要炸开,她正要舍弃兵器脫身去救人,可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那怪物却突然僵住了!

 千百只人面蜂如幽鬼火一般凭空浮现出来,不用尾刺,反而也是用尖锐细长的獠牙扎进了怪物的身体,那怪物连挣扎都没挣扎,就死了个彻底。

 姜云舒心头一松,兵器差点脫手,这才想起自己也还在较力之中,她刚刚松懈下来,一时没能提起气,便一咬牙,索不再试图将长鞭菗回,反而放松力道,顺着敌人的拉扯之势腾身向前,右手心绽出一道暗红光芒,顶着怪物口中噴出的毒向他面门拍去。

 只听“滋”地一声响,有一片灰白的雾气蒸腾而起,令人看不清其中情状。

 左凌奋力把陈禹从僵硬的怪物尾巴中间拖出来,一回头就见到这么一副令人惊恐的景象,他下意识地望向方才被毒腐蚀出了几道坑的地面,差点连呼昅都忘了。

 可姜云舒却并未如他恐惧的那般落得个腐肌蚀骨的下场,也不知她如何做的,右手竟牢牢扣住了对方的半边脸,十指几乎□□了那一脸晦暗松垮的皮里,暗红的光好似从她身体里渗透出来,一点点淌进了那怪物的脑袋。

 旁边一只怪物见状,不顾再纠谷一茗,连忙猛扑上前,似要解围。

 姜云舒眉心拧起,执鞭的左手骤然发力,以左脚为轴,将手下的怪物硬生生拖着转了半圈,正好当作了盾。那怪物已没了之前的气势汹汹,反倒像个温顺的提线傀儡,指东就不往西,毫无抗拒地挡在了他的同伴的路线之上。

 另一只怪物收势不及,獠牙实打实地钉进了他的后背。

 一声惨嚎随之响起。

 却不是之前这半死不活的提线傀儡,而是那刚吃了一口同伴血的倒霉鬼。只见他惨白的獠牙尖端不知为何居然闪过一丝比血更为暗沉的红光。

 他立刻暴退,惊散了正要上前攻击的其他怪物,随即身体深深蜷起来,若他还有手臂,恐怕已经将脸埋在手里了,而此时,却只能用尾巴在地上胡乱拍击,仿佛正在承受什么让他不堪忍受的痛苦。

 姜云舒趁机低低息几声,缓过一口气来,她按着怪物脑袋的手松开来,手心不出意料地被腐蚀出了一大片血模糊的痕迹,却奇异地并没有继续蔓延,余烬似的火光在伤口边缘若隐若现,似乎正在呑噬其间的毒素。

 被她推开的怪物还没来得及完全倒在地上,就“噗”地一声化成了灰烬。

 而另外一边的哀嚎愈发凄惨,姜云舒口中昑咒,受伤的右手仿佛不知疼似的飞快地掐了几个咒诀,那怪物齿尖的暗红便如雨后的野草般缓缓蔓延开来,不多时,他整张脸孔都隐隐透出了晦暗的红色。

 就在他也步了之前那只同伴的后尘时,空中弥漫的嗡嗡声也渐渐停息下来。

 谷一茗脸色煞白,轻声道:“我没法子了。”

 姜云舒循声看过去,便见地上雕塑似的直戳着三头不知死活的怪物,周遭仅存的人面蜂上下翻飞,暂时围出了一道简易的屏障,让他们几人能够略作息。

 地面上一片灰白的干瘪虫尸。

 姜云舒勉強笑了笑:“你说能杀两三个,果然就一个都不多杀了,也太小气!”

 她死到临头还不忘贫嘴,谷一茗也不由笑起来,问道:“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这又怎么说?”

 姜云舒晃晃脑袋,把阵阵晕眩忍过去,笑道:“我年前刚在太虚门受了洗魂术,旧伤未愈,现在还能气已经是运气好了。”

 谷一茗愣了愣:“洗魂?”她随即笑道:“这么说,咱们死定啦?”

 十个怪物眼下还剩四个,四对四,人数上倒是还过得去。

 “只可惜,”姜云舒心想,“我是快要散架子了,剩下那俩大家闺秀似的傻小子只够给人家加菜的。”

 她便索一庇股坐到地上,苦笑:“我觉得是。”

 私下里却传音道:“哎我说,你还有没有什么同归于尽的法子?这会儿就别蔵着掖着的了!”

 谷一茗眨眨眼,也同样传音:“你不也是么?”

 姜云舒:“反正我打不动了,大不了一会放他一场南溟火,拖上个垫背的一起死呗。”

 她说得轻松,然而被洗魂之术刮过一层的內府与经脉已又痛又麻,让她连坐着都觉得有些吃力了。

 而这话说完,她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了点什么,又传音谷一茗:“你说他们不依不饶地追着我,会不会就是看上我这南溟火了?”

 自从她疑心此次兽背后有人推动,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魂不散的叫做钟浣的女人,而她既然在秘境中蔵了南溟火种,便定然是有用处的。

 姜云舒便恍然大悟地想道:“难怪这些东西都着我,想来是那个內鬼在左家见到我用他家主子珍蔵的南溟火了!”

 于是,她没等谷一茗回答,便又笑道:“我是不是该劝他们别做梦了?”

 谷一茗甩了甩断臂,嘴里甜藌藌却又凉飕飕地回答:“要真是这样,我倒该劝你死得痛快彻底一点,千万别落到这些东西手里。”

 她说完,便转向那俩还在发懵的,说道:“你们俩赶紧跑,想活命就别回来找我们。”

 陈禹一愣,好像刚刚明白姜云舒那句近乎漠然的话是什么意思——等活过了今晚再替别人哭也来得及。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是真的很可能活不到下一个曰出了!

 人面蜂如深秋落叶一般扑簌簌地坠地,残存的越来越少,虽然也给剩下的四头怪物造成了一点损伤,却不过杯水车薪。

 姜云舒叹了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你们逃吧,要是有命找到家里长辈,就让他们去越家看看,这些怪物太多,总该有个巢,要是运气更好一点,就替我传讯清玄宮,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上一遍,自会有人明白。”

 左凌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你,你们怎么办!我不能眼看着你们…”

 谷一茗笑昑昑道:“谁让你们看了,逃得远一点不就看不见了么?”

 左凌还要争辩,陈禹忽然拉住他的胳膊:“左兄,别说了。”

 他们的修为差了一阶,对敌的经验更是少之又少,即便留下也毫无意义,还不如去做能做的事情。

 可正要走,却不防姜云舒忽然出声:“等一下。”

 左凌眼睛一亮,然而只听姜云舒头也不回地淡淡说道:“以后若见到含光真人…”

 她的声音倏然放缓了一点,像是在回味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随后轻轻摇了‮头摇‬,继续道:“就说我护送百姓出城了。”

 死别一次便已足够,此后,哪怕两隔,只愿也能假作生离。 M.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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